谁能凭空玩出一家游戏公司？｜开发者列传 02 · 田尻智（中）

上期内容：

1994 年，东京，Game Freak 公司。已经身为一社之长的田尻智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向远方，这座曾经带给他快乐和机遇的城市如今却变得死气沉沉。80 年代的梦幻在 90 年代初如泡沫般破裂，过去的美好光景仿佛成了靡靡之音、轻歌曼舞，这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90 年代初的「平成大萧条」一声炮响，为纸醉金迷的日本人带来了消费降级。这变化来得如此之快，仿佛昨日还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今朝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随着物价飞涨、失业率激增，人们不得不为了生计奔波劳碌，曾经消费高昂的各类娱乐场所也不得不向着「感动人心，价格厚道」的 slogan 看齐，卡拉 OK 和柏青哥等相对低成本的娱乐方式开始占据日本人的生活，而更加简单廉价的电子游戏也在此时走向巅峰……了吗？

电子游戏确实是走向巅峰了，但是和任天堂一点关系都没有。

80 年代末到 90 年代初，任天堂和世嘉正在主机大战中打得难舍难分。凭借着任天堂的众多第一方大作护航，SFC 在最初的几年几乎是摁着世嘉 MD「以头抢地尔」，但形势正好在 1994 年出现了逆转：世嘉和新加入战局的索尼 SCE 先后祭出了自家的 32 位主机，而任天堂还惦记着自己的 VR 主机 Virtual Boy，下一世代的 N64 因技术和资金问题难产，一时间竟没有拿得出手的产品。

此时，曾经的王者 Game Boy 也已经成了老古董，任天堂依然统治着掌机行业，但这个市场已经从当初的一片蓝海成为了绝对的红海。掌机游戏利润低，外加任天堂一向垄断惯了，根本就没在这方面下过什么功夫，此时再想打个翻身仗更是难上加难。

世道变了，大家都过的很辛苦。想到这里，田尻智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小有成就，早已不需要整日为杂志写稿维持生计，正在田尻智感慨于自己的幸运之时，他的办公室大门却被一脚踢开。

来者正是任天堂的「大贤至圣先师」横井军平，他二话没说，直撞到田尻智的身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发出了灵魂拷问。

「田尻智，你说要做游戏，四年啦！你的游戏呢？！」

初来乍到

杂志撰稿人出身的田尻智一直有个做游戏的梦。早在中学时期，他就在自己的电脑上使用自学的 BASIC 语言完成了街机游戏《太空侵略者》的部分移植。在游戏开发这件事上，田尻智基本是靠着中二少年的满腔热血和代码玩「你画我猜」，再就是以一己之力进行穷举法，和当今的学生依照试题查询出题者的精神状态差不多。

1984 年 6 月 21 日，任天堂发布了基于 FC 硬件的「家庭电脑」Family BASIC，如果你不熟悉这个名字，它在我国还有一个家喻户晓、异父异母的远方亲戚：小霸王学习机。

Family BASIC 基本上是将 FC 的硬件集成到了一块键盘中，使用专用的磁带驱动器或卡带来存储数据。与专门用来玩游戏的 FC 主机不同，Family BASIC 的系统中包含了一套用于游戏开发的 BASIC 语言，在命令集中提供了对精灵，动画，背景，音乐序列和游戏手柄的支持，基本具备了现代游戏的雏形，任天堂的第一方 FC 游戏大多使用这一语言进行开发，比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马力欧兄弟》。

必须承认的是，田尻智的确天赋异禀。对 Family BASIC 进行一番研究之后，他已经完全理解了 FC 主机及 FC 游戏的运行原理。在此之后，田尻智用了两年时间来掌握 Family BASIC 的开发语言，并且还通过逆向 Family BASIC 的方式制造出了自己的开发原型机，这才是他离开学校，创办《Game Freak》杂志的的第一年。

首战告捷

从创办《Game Freak》杂志到结识远藤雅申，再到与南梦宫社长中村雅哉逐渐交好，田尻智开始思考借南宫梦之手发行游戏的可能性。在远藤雅申这位贵人的相助下，Game Freak 已经发展成了一家专业的杂志社，有了稳定的收入，田尻智决心开发自己的第一个游戏，由御用画师杉森建担任艺术设计。

杉森建是懂二次元的。很快，他就画出了一个具有浓厚平成风格的漫画美少女形象。田尻智非常喜欢这个角色，并决定用她的名字昆蒂（Quinty）来命名自己的游戏。

《Quinty》的剧情非常简单：昆蒂嫉妒哥哥卡顿（Carton）的女朋友珍妮（Jenny）总能得到更多关心，所以她绑架了珍妮，而玩家扮演的卡顿需要突破重重关卡来一场怀中抱妹杀，最终完成英雄救美之举。现在看来，这个剧情的俗套程度和烂大街的爽文也差不了多少，但奈何 80 年代的老二次元就吃这一套，而且杉森建的画风实在过于可爱，当田尻智拿着开发完成的游戏找到南梦宫时，中村雅哉或许也要惊呼一声「可爱滴捏」。

又是在远藤雅申的帮助下，南梦宫最终同意代理 FC 游戏《Qunity》。 1989 年 6 月 27 日，本作在日本正式发售，南梦宫的算盘本来是在日本和美国同时发行，但这个计划显然在美国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阻力。

显然，当时的美国宅男和日本宅男在「可爱」的定义上还没达成一致。南梦宫想为《Qunity》找个美国代理商，美国人却纷纷表示这游戏实在过于「三俗」，小孩子看了根本把持不住。最后还是 Hudson Soft 接下了《Qunity》的代理权，他们对游戏进行了魔改，因此一直拖到了于 1990 年 10 月 12 日才发售。美版游戏的名字变成了《Mendel Palace》，剧情从兄妹三角恋的日式俗套改成了王子救公主的美式俗套，至于封面嘛……

1989 年 4 月，田尻智用 Game Freak 的名字注册了一家游戏软件开发公司。公司的开销远比杂志社高的多，好在《Qunity》和《Mendel Palace》在公司成立之后的一年多时间卖出了 24 万份，按照之前的约定，销售游戏的大部分利润都被南梦宫拿走，喝口汤的 Game Freak 只拿到了其中的 5000 万日元，平均下来，每卖出一份的利润只有 200 多日元，但这些钱也足够田尻智自立门户了。

Game Freak 成立的时间正好赶上任天堂 Game Boy 正式发售。《Qunity》首战告捷，踌躇满志的田尻智正欲大展拳脚，他很快就注意到了 Game Boy，以及它代表的、被称为掌机的新玩意。在拿到 Game Boy 的一刹那，田尻智心中的少年之魂再一次被唤醒了：什么街机主机都是明日黄花，我手里拿着的才是未来！

双向奔赴

田尻智对 Game Boy 的喜爱溢于言表，他尤其喜欢联机线的设计，因为 Game Boy 的联机通讯功能与主机或街机的 2P 不同，这种几乎不受到时间和空间限制的玩法给予了 Game Boy 除对战之外的可能性。想到这里，田尻智突然有了一种「死去回忆突然攻击我」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在町田老家的日子。

比起在东京的声色犬马，田尻智在町田的生活基本就是字面意义的上山下乡。作为唯一的娱乐方式，捉虫贯穿了田尻智童年的始终，每天不是坐树上看甲壳虫角斗，就是趴地下看大蚂蚁呲牙。一天下来，一起去捉虫的伙伴们会把战利品放在一起进行比试和交换，直到天色渐晚才乘兴而归。捕捉、对战、交换……田尻智豁然开朗，这不就是联机线的正确用法吗？

1990 年，Game Freak 内部诞生了一个名为「胶囊怪兽」（Capsule Monster）的项目，在这个游戏中，玩家可以通过捕捉和交易的方式来获得各种各样的怪兽，并且驱使它们进行对战。田尻智兴冲冲的把这个项目提交给了南梦宫，他本以为自己的想法会得到中村雅哉的赏识，但事与愿违。

南梦宫上下都不看好「胶囊怪兽」，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当时日本流行的大部分游戏除了 ACT 就是 RPG，动作和角色扮演怎么也要占一样，而「胶囊怪兽」既没有贯穿始终的剧情，纯数值驱动的回合制对战也谈不上什么操作，整个游戏全靠玩家一己之力刷刷刷，实在无聊透顶。除此之外，那场远在美国的「代理人战争」之后，南梦宫和任天堂的关系一直很差，而且任天堂对游戏厂商的态度也很成问题：Game Boy 的游戏利润本来就不高，任天堂除了控制卡带的产量，还要收取各种「苛捐杂税」。南梦宫上下一致认为，现在给 Game Boy 做游戏简直是花钱给自己找气受，而且田尻智这年轻人实在太气盛，如果给他开了这道门，说不定以后还要惹出什么事非。

按理说，「胶囊怪兽」这事到这里就该吹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远藤雅申再一次找上了田尻智，身为南梦宫的明星制作人，桀骜不驯的远藤雅申自然没把公司上下的反对意见当回事，他认为「胶囊怪兽」是个绝佳的主意，只是游戏的题材与南梦宫的调性不合，才会落得如此窘境。

和田尻智一样，远藤雅申是一个热爱游戏的人，他不愿看到田尻智的才华就此埋没，更讨厌南梦宫把商业上的利益纠纷置于游戏作品之上。思考再三，远藤雅申做了一个堪称「违背祖宗」的决定，此举一出，不但拯救了日薄西山的掌机市场，更是在数年之后成就了一家全世界最赚钱的游戏公司。

1990 年的某个普通工作日，任天堂开发一部负责人横井军平的办公室大门被敲开，来人正是他的老朋友远藤雅申。在一番寒暄之后，远藤雅申将一位有些青涩木讷的年轻人介绍给了横井军平，并且告诉他，这位田尻君的作品可能会改变一切。

*文章内容存在艺术加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