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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提交了英国摄影专业的艺术学校申请,在家热火朝天地准备语言考试。得益于去年整体的新冠疫情较为平稳,我最终得以顺利出国,前往位于伦敦的皇家艺术学院(Royal College of Art)就读为期两年的摄影硕士(Photography MA)项目。
关于摄影硕士有什么好读的这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大概是这样的:在某种程度上,艺术家或者摄影师其实本身并不是特别需要学历去完成职业发展的几个种类——著名的画家们似乎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大学学历。
与之相比,更需要学历的职业好像是律师、医生、公务员等。
然而,在今天的现代社会,想成为靠某一项艺术手段谋生的人,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似乎是去读一所艺术大学。
来了英国以后,我找到了有几个理由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今天发达的互联网环境下——我们可以在互联网上学习到一切我们想要学习的技术——我们依然需要学校。
首先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互联网上看到的大多作品,是基于算法的赋权机制出现在你面前的。所谓「算法」的基本规则就是:你的软件认为你可能对这样的内容感兴趣。而算法的规则很可能是由一些和我们想要获得的信息不相关的原因,诸如:之前有看过的相似内容;其他与你「相似」的用户喜欢这个内容;这个内容花了钱让它推广等等。
换句话说,我们在互联网上获得有效信息的过程时常是差强人意的。在这个过程中,冗余、重复、无聊的信息往往会在信息流中占据大多数,我们可能要花费比预期多很多的时间才能获得那些真正对我们来说有用的信息。而大学则扮演了一个帮助我们高效率获取有用且前沿的信息机构的角色。
很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在国内大学学习摄影的经验,不论是本科还是硕士。但就我从身边那些曾在国内就读艺术本科大学的摄影系的同学来看,大概会知晓不少国际上有名的摄影师,诸如森山大道、杉本博司、Alec Soth、马丁帕尔等等。尽管这些已经在摄影领域称得上「国际化」,但对于要探索一门学科来讲,或许还差一些更「前沿」和「先锋」的内容。
我们大概可以分成两个领域,即当代摄影(contemporary photography)和已有一些年头的现代摄影(modern photography)还有早期的起源摄影(before photography)。
从纯粹的「摄影」这个过程上来说,中国人的「小孔成像」虽然完成了类似「镜头——感光器」这一个光线传导过程,但并未实现真正把图像固定到「相纸」上。所以本质上讲,摄影还是个彻底的舶来品。也即是法国人达盖尔所发明的明版银盐印刷术。
中国的近现代摄影发展,大概从 20 世纪开始,虽然有许多极为珍贵且具有艺术和人类学价值的摄影作品,比如庄学本在西南拍摄的许多少数民族作品,成为今天研究相关民族文化的重要样本资料。也有近当代的摄影实践,诸如朱宪民、于得水等等。
但要论丰富程度,对摄影这个媒介(medium)本身更具广度和实验性探索的发展,他们的老东家——英国、美国、德国、法国等——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的。通过更系统地获得技术上的传承和教育,以及对艺术、人文理念的理解,大学带给了我们更广阔的视野和更深度的认知。
庄学本是上世纪初中国最重要的人类学摄影大师,在一九三四至一九四二年间,庄学本深入川、甘、青、滇等民族地区,对羌、藏、彝、土、东乡、蒙古、保安、纳西等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宗教、服饰、物产以及地理环境进行人类学考察,留下了数十万字的考察报告、日记及三千余幅照片。照片采用人类学方法对服饰、日常、宗教、地理等进行有针对性的专题拍摄,这些照片资料不仅具有极高的人类学价值,同时又是卓越的艺术作品。
—— 谷歌艺术文化
举例来说,讨论近当代摄影,不得不提到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这本书(如果想更理解摄影本质的朋友,非常推荐去找来读一读,微信读书应该有免费版本)。比如在书中有一句总结摄影与真实在今天社会环境中的关系非常精辟的话:
但是, 真正的现代原始主义并非把影像视作真实;摄影影像谈不上真实,反而现实看上去愈来愈像摄影影像。现在,每逢人们经历过一次剧烈的事件——坠机、 枪击、 恐怖主义炸弹爆炸——就形容它「像电影」,这已变成老生常谈。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论摄影》(中英双语版桑塔格文集,2014 年版,p. 118,上海译文出版社 Kindle 版本)
事实上从上世纪初开始就有了各式各样的摄影家们开始讨论和研究一个问题——摄影算不算是艺术。在这里我非常推荐一本书叫《Classic Essays On Photography》,书本收录了 30 篇历史上非常经典的关于摄影的讨论。诸如本雅明的《摄影小史》、约翰伯格的《理解摄影》等等。
但是至今没有中译本,可能阅读难度有些大。在他们的讨论中,有关于电影摄影(cinematography)、摆拍摄影(staged photography)、纪实摄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当中,摄影这个媒介扮演的角色。大名鼎鼎的法国摄影师罗伯特·杜瓦诺(Robert Doisneau)就有过一组引发纪实摄影和摆拍摄影的照片讨论。
这张市政厅之吻(Le baiser de l’Hôtel de Ville)被看作是他这一生当中拍摄的最有名的照片,然而,后来由于一场官司的闹剧被证实,这张照片是杜瓦诺找来的两位演员学生摆拍的。关于这张照片的讨论大概是:大多数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认为这张照片是一张纪实摄影下的产物,也就是说,当事人或许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者至少没有被刻意指导被拍下的这张照片——即使这与事实不符。
但照片却又似乎可以传递出一些关于那个年代发生在巴黎的街头景象——浪漫的巴黎之都下有一对年轻人在街头接吻——只不过这样的照片把这样的元素,或者今天我们称之为刻板印象的内容给放大了许多。
直到今天的当代摄影(contemporary photography),在未见识到和见识到了安德烈古斯基、杰夫威尔、大卫霍克尼、Cindy Sherman 等等大艺术家们艺术作品的情况下,如何理解自己的摄影作品?拿我自己作为经验,先说未见识到的情况。
由于我本科读的是新闻专业,在开始正式接触艺术摄影领域的作品时,已经是大四的时候了。而在这之前,我对摄影理解和可以说和多数摄影爱好的朋友相差无几——法国摄影家布列松最经典的「决定性瞬间」理论对我影响颇大。即摄影者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将形式、设想、构图、光线、事件等所有因素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在这个理解的基础上,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正式的摄影项目——《那么好吧,让我们来「庆祝」2020》。这是一个发生在 2020 年初的摄影作品,有一篇发布在我的个人公众号上的文章详细记录了这个项目。简单的总结一下这个项目,是我在发生新冠疫情的年初(2020 年 1 月)准备拍摄中国春运项目时,遇上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情境下转而拍摄我所经历的新冠带来的影响。
碰巧的是,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少数派上有一篇名为《当我在拍照时,我在思考什么?》James_Tu 是这么描述的:「在拍照的时候通常只有两个状态:下意识的按下快门和琢磨如何调整拍摄角度以达到最好的拍摄效果。遇到需要正经拍摄或者抓拍时再思考,那大概率是来不及了。」我对此深感认同。
了解过摄影,或者说想要尝试拍摄一张好照片的摄影爱好者,或多或少会听说过「摄影眼」这个概念。这个词的意思是说,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时候也要使用眼睛像相机镜头一样观看这个世界。换句话说,就好像在模拟一个无时不刻不带着相机并尝试按下快门的状态。这个训练无疑是能为摄影技术带来巨大提升的。
从技术论的角度上来讲,这个过程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一个不断将现实重新构图变成摄影照片的过程。而即使是这样的理解,在今天的摄影技术语境下,也可以变得很有趣。比如,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一位用谷歌街景(Google Street View)来创作的艺术家乔恩·拉夫曼(Jon Rafman),在他的九眼(nine eyes)项目中就大量使用的谷歌街景中的截图而创作出来看似照片的项目。这个九眼的名字,用的就是一颗装有 9 颗摄像头的用来拍摄全景的设备而命名的。谷歌街景的大部分照片都由这颗摄像头拍摄完成。
总而言之,我想,在摄影如此泛滥的今天——我们每个人的手机中都可能有超过 300 张照片库存——按下快门,创造好看照片这件事已经不再是首要任务,重要的是,拍下这张照片之后的回望时刻。
校友、人脉、资源,我想这就是最无聊但是最直接的回答了。在今天的社会,要做一个行业,大部分情况下要和这个行业领域发生一些联结。而一所好的大学,就提供了这样的机会。艺术领域在今天如此需要资源、人脉,和它所表现给大众的一种去中心化叙事相比,似乎有些面目虚假和徒有其表。然而,这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在中国,陶渊明、王安石、王维等等书画家,以及更多不知名的宫廷画家们为中国璀璨的文化艺术史变成了世界上顶级的珍品宝库。古代的高等教育体系不完善,自有「中举」制度以来,我们通常谓之「寒窗十年」只为一朝「金榜题名」。
在西方,从以前的古典油画到今天的当代艺术,各种各样的流式和画派,都是由一圈又一圈的艺术家们在一起共同创造,交流完成的。当中有家境好一些的,也有家境不好的。
总之,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学校里的资源给我们带来的功利层面的社会效益(虽然这也是很重要的资源),还需要一个可以给我们创作提供情感支持和创意交流的伙伴、同路人们。
巴齐耶的画室(Bazille's Studio)是一张我很喜欢的油画,正是由法国印象派画家巴齐耶(Frédéric Bazille)创作,这张作品里画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在巴黎一个午后,画室里各自画画、闲聊的场景。在陈丹青老师的《局部》中有一集在详细讨论这个内容。
在这张画里,有几位大名鼎鼎的画家就在巴齐耶的身旁,比如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莫奈(Pierre-Auguste Renoir)等。在这个场景里面,一件不大的画室成为了青年艺术家们孕育和创造了惊艳后人作品的基地。讲到这里,似乎已经不仅是摄影这个专业的相关语境了——几乎每一个学科的发展和进步,都离不开一个相互支持的团体。
而这或许又可以尝试回答上面那个尚未回答的问题:
有一种想法是:既然伟大的先人们已经做了如此多厉害的作品和尝试,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重复前人们的经验呢?
我的理解是:时代不同,创作环境也不同。比如今天,随着 NFT 的兴起,我们越来越关注区块链、去中心化、元宇宙等等,而这些都是前人们从未想象过的事情。比如多年以前,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与教育」中为出版自由辩论,他称:
「书不在于好坏,而在于读者,蠢人就算拿着最好的书也和不拿书时一样是蠢人。我们没有理由因为要限制蠢人而剥夺聪明人有利于增加智慧方面的条件,因为限制愚笨的人读书也不能妨碍他们的愚蠢和荒唐」。
—— 弗朗西斯·培根. 哈佛百年经典(第 30 卷):培根论说文集及新特兰蒂斯·弥尔顿论出版自由与教育(Kindle 位置 2681–2683,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Kindle 版本)
然而在如今的互联网世界中,放任各种各样的信息肆意传播,似乎已经不能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则了。
香港中文大学助理教授方可成老师在他的新闻实验室会员通讯提出今天「稀缺的声音到稀缺的注意力」的转变。他说:「回头看『观点的自由市场』,我们发现:过去的瓶颈主要在于没有足够多的好内容提供到这个市场上供自由竞争,现在的瓶颈则在于,内容太多了,而人们的注意力和处理能力太有限了,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让真理从海量的、掺杂了许多噪音的信息中浮现出来。」即「观点自由的市场」(marketplace of ideas)在今天也需要受到重新审视。
上述的这些思考和探索,都可以在学校里获得老师和同学们的讨论和支持,完成自己的尝试,最后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因为篇幅的原因,上述许多可以展开更详细聊聊的内容有一笔带过的嫌疑。但我想,用在少数派完成的第一篇文章做一个小小的集合,开启之后在少数派更丰富的创作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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